雷安命。

【雷安】美しい名前。（1）

美しい名前。

 

BGM：美しい名前 BY The Back Horn

                                   

美しい名前=美丽的名字

 
（文中加粗字体的段落指的是回忆。）
 

 

安迷修睁开眼，视野和声音总算一并冲进感官。灼热的太阳，夏日的白光，大马路上根本没几个人。他想必是在这里错愕了几秒钟。呆站着，思维陷入休眠，打了不超过一分钟的盹，在街头表演成为一个傻瓜。不过好在，一切责任可以推卸给夏天。夏天容易让人犯困。

 

——但不会让人失忆，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呆愣了好几秒。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要做什么了。

 

毒辣的夏天，一个人走在街上，疯子一样没有打伞。或许是出来买便当，因为人通常只有饿极了才会如此慌不择路——不，不，不。要弄清那个，首先要知道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年龄。

 

这明显不是失忆症，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安迷修。像被困在深井之人，好歹能看待头顶一束天外的光，三个平凡简单的字，一个存活过的证明。然而除此之外，线索为零。记忆中只言片语，音容笑貌，全无踪迹可寻。被撞成植物人三年后醒来的家伙或许就是这般感觉，然而安迷修自认自己相当普通，并且健康正常。

 

唯一不同寻常之处，就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人们纷纷追求自己的使命，而自己的脑内只有一个无人问津的姓名。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

 

凭着直觉行事，安迷修低头打量了下自己：黑色长裤、白色衬衫，正常又体面的打扮。想来这样一看，“自己”应该是个品味不烂的普通人。他套用侦探的手法，谨慎地朝长裤兜里一摸——一串钥匙、几张纸币、一小段绷带（这倒有点奇怪；普通人为什么要在兜里装着绷带？）、以及终于找到的，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小纸团。

 

安迷修尽力把纸团辗平，令人奇怪的是，虽然纸团被极力揉过，上面的一行小字依旧清晰可辨：

 

「十九岁凹凸高中三年生」

 

黑色字迹，字写得生硬，毫不拖沓，并且让人沮丧的是，并没有唤起他的脑内任何相近的记忆。这一面反复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翻到背面，才勉强在阳光下看到铅笔淡淡的印痕。

 

「小心黑色头发的男人」

 

谜语、陷阱，还是指南？——安迷修完全猜不出。唯一的确信之处，是这些信息是给“自己”的。前一条简明易懂，后一条则荒诞混乱。黑色头发的男人根本就像海里的水母一样到处都是。要提醒人们躲开黑发男人，就像是在提醒他们在山坡上走路时别撞上树；除了展现出寄语人对黑发男人的诽谤和偏见，这条信息根本嚼不出任何意味。

 

不过，还是先记下比较稳妥。

 

他把钥匙、纸币、绷带和纸团依次放回兜里，只茫然了半秒钟，就制订出了下一步计划：回“凹凸高中”。不论如何，那总算是个比马路边更好的去处。

 

但在那之前。安迷修扫视四周，目光停留在一旁的便利店。

 

还是先填饱肚子更好些。

 

 

 

商店的好处就是能让人忘记烦恼，思维变得简单。安迷修在咖喱面包、紫菜饭团和凉面之间犹豫好久，最终拿走了面包。至于喝的：他在玻璃冷柜里凉茶那一层反复观望，觉得乌龙茶也好，而茉莉花茶看上去也不错，至于罐装啤酒那就……等等，啤酒。

 

安迷修困惑地打量着这听啤酒，毫无疑问，是被怪异地塞错了位置。但比起这个——

 

——有一个强硬的画面突然塞入脑海，关于一罐相似的啤酒和一只伸向啤酒的手。画面像秘密镜头，画质噪杂，手的主人形象模糊，难以辨认。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只手：

 

 

 

安迷修见过这个人拿它不下一百遍了。是的，这个该死的家伙每次都只会喝啤酒，像常人每日呼吸空气一样，靠着酒精饮料维生。一罐接着一罐，一打连着一打——他难道是不会醉的吗？

 

房间并不明亮，周遭十分拥挤，他的目光愣愣地粘着在那瓶啤酒、以及那个依旧面目模糊的男人上面。他喝酒的样子非常流畅，就像有些人抽烟的姿势一样，一只食指轻松地拉开拉环，顶在指尖像弹射弹珠一样用力地打出去——一个站在他身边的留着黄色长发的青年被这只拉环弹珠硬生生砸中了头，喝酒的男人立刻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

 

那笑声很特别；那姿态也很特别。他非常高大，挺拔又有力，像一头随时可以咬死一个成年人的狮子。他笑的时候，比恒星还要耀眼，比火焰还要滚烫，他弯起唇角，展露牙齿，笑声自然地迸发，如同璀璨的流星。安迷修看不清他的脸。安迷修认不出他的声音。安迷修想不起他的名字。

 

但那一定是 他 。只能是他 。在这个思维里，唯一一个能用人称代词特指的对象。

 

“安迷修！”

 

他 喊了过来。世界被迫拉长，视野变得模糊，那个男人依旧看不清脸。他的声音很近又很远，很响又很轻，隔着一层介质。“想学喝酒吗？十九岁的成——年——人？”

 

“谢谢你，不用了！”安迷修听见“自己”说道，“很遗憾，我并不是什么以喝酒为荣的青——少——年——”

 

他曾经这样回答过吗？安迷修简直要笑了。紧张、不安和焦躁一下子在他心中死亡，这个绝妙的回答让他的胸腔自豪地鼓动了起来，只差一步，他就要像他 一样，张狂地从喉咙中咳出笑声。

 

人群骚动着；人群比他们俩还兴奋。人海传播着激动的窃语，他和那个男人，彼此挑衅，剑拔弩张，人海被搅起浪花，欢迎两头就要互相撕咬的鲨鱼。

 

“好啊，好啊，”那个男人，或者干脆说 他，冷笑着，利落地扔掉了喝空的啤酒罐。“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如你所愿。”

 

“来打一架吧。”

 

 

 

这段记忆其实并没有给他提供多少有用信息，安迷修想，但他的手还是把啤酒从冷柜里拿了出来。

 

他有一个——那该怎么形容——冤家、对头，还是克星？那个身材高大，光是轮廓就能让寻常小市民倒吸一口冷气的，不知名也不知貌的男人。毫无疑问，他需要立即保持一级戒备，以免突如其来的危机被这个男人倾倒在自己身上。

 

但是他见过那个男人的笑。这很糟糕。他不怕看见他的黑暗，但他害怕看到他发光。他像一颗恒星一样真实地闪烁着，在安迷修的记忆里，狂妄、恣肆、不羁，但又爽朗，这是个怪异的组合，但却该死的吸引人。他找不到形容的词，他无法想象合适的语句。

 

但他难道还需要任何词句吗？

 

当他的视线被无形的引力黏在那个男人身上时，答案就已经诞生了。吸引，语言学家会这么说，你被他深深吸引。安迷修怯于承认也怯与否认，但答案只会一直在那里。我想认识他，我想重新认识他。

 

他叫什么名字？他长什么样子？更重要的是，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会忘记？

 

也许喝了这罐啤酒就能记起来了，安迷修打量着手里的啤酒罐自嘲地想。他心里的确有点期待在发芽，但他不打算给它浇水施肥。啤酒从来都不是一键治疗失忆的药品。不过，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如同记忆中一样喜欢喝酒，或许买啤酒的时候能遇见——

 

 

 

“哟，这真是意外啊，安迷修？”

 

安迷修转过身。

 

一个黑发男人。比他高一截。五官深刻，意外地俊朗。眼睛是紫色的，有些黯沉。不，说黯沉有些过分了。他的笑容在喧宾夺主，比恒星还要耀眼，比火焰还要滚烫，因为那个笑容，他眼里的光都暗了下去了。

 

我认识你 ，我知道 你 ，安迷修想说，可是不，他说不出来。这是一张他从没见过的陌生的脸，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陌生声音，而比这两点都重要的是，他想不起来这个男人叫什么。

 

“我……”

 

他颇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没人来解围。这个人无疑是在和自己说话，而此刻的他完全无言以对。

 

“怎么了，几天没见话都不会说了？”黑发男人怪异地打量着他。他嘴角的恒星不再闪耀了。他的笑容失去了火焰的温度和热量。“安迷修？”

 

‘你是谁’听起来会不会太残忍了？安迷修皱起眉头，有些艰难地想到。不知为何，这三个字就像是在用舌尖吐刀子。太锋利了，连空气都会被割伤。他费力地斟酌着语句，避开黑发男人的视线。

 

“我现在忙着排队结账呢，”他吐出打磨了半天的语句，“一会儿再和你聊。”

 

黑发男人沉默地盯着他。

 

“我知道了，”他说，“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上一位女士付过账单，收银员对她笑着送别。安迷修长舒一口气，他倒退一步，从这沉默的泥沼里拔出腿来。“我先结账——”

 

“别转移话题。”黑发男人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掰过他的肩膀——真糟糕，这个神奇的家伙臂力大得惊人。“安迷修，说我的名字。”

 

“我——”

 

“好了，别再装了，”黑发男人直直地盯着他，“你就是记不起来了。”

 

安迷修转过身迅速递过面包和啤酒开始结账。本能让他想尽力躲开这个男人，或许是因为十足的愧疚。

 

没错，应该就是愧疚，他想，就算是仇人也不想让对方忘了自己，就算是仇人也想得到对手的尊敬，何况他们是……

 

他愣住了。

 

他们是什么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黑发男人看着他，他们僵硬地对视。安迷修疯狂地猜测对方会不会立刻一拳打上他的额头。“我会让你想起来的，安迷修。把我的名字从你那个迟钝的大脑里面挖出来。”

 

安迷修以为他们要打架了，可是对方并没有。正相反，他离开了，穿过便利店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一阵鸦雀无声，穿过陌生面孔惊讶又迷惑的眼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安迷修承认，他想要追上去高喊他的名字，他觉得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在自己嘴边了，但一切都是虚假的，连这个想象也是。

 

打断他复杂思绪和虚假想象的是微笑的收银员找他的一张纸币，安迷修僵硬着，困惑着，迷茫着，并且下意识地低下头：

 

似曾相识地，在这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币上，一行淡淡的铅笔字毫无畏惧地朝他尖叫着。

 

「不要想起来」

 

 

 

那个声音说：

 

「小心黑色头发的男人」

 

TBC